此文通过一位母亲的梦,展示在母亲欲望的运作中,一个儿子的成长。

(1)个案中的母亲,在与她自己的父亲有了一个分离之后,她与儿子才有了一个真正的分离。也就是说:父姓一直在那里,等着母亲“交出”孩子。

(2)儿子有长大的欲望,当足够强大时,他会主动推开母亲。

 


背景

 

十多年前,这位母亲带着对儿子歉疚,负罪的心理而走入精神分析。她说:“在儿子生下七个月我就去了外地工作,直到一天晚上,我梦见儿子因一场意外失去了双腿,我内心有了恐惧,然后回到了儿子身边,那时儿子已经三岁零七个月。”

五年前,她的儿子15岁。从外地体能培训一年回来,在上学期间,学校发生了一场风波,她儿子发短信给她:“妈妈,学生们在策划造反反对新校长,拉电闸,晚寝时疯吼,到处贴大字报,搅得我心神不宁,我怀疑这次考试要砸了!”在她收到短信后的三天,她儿子出现了严重的癔症发作。由此她建议儿子做一个分析,此时她放下一切的工作,开始做全职妈妈。


她曾在自己的分析中谈到:“自儿子从外地体校训练回来后,我就感到他不再是以前那个乖巧,听话,温顺的孩子,而常常觉得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儿子,我感觉他头脑里有太多让我陌生的东西。一直以来我认为作为母亲,应该给他足够的物质的满足。他三岁多时,我从外地回到他身边,那时工作特忙,陪他的时候很少。在生活上我尽力给他创造一个不错的环境,让他得到很好的照顾,但又总觉得欠他很多。有一次我竟然梦见儿子前世是皇太子,我是他的奶妈及保姆。这次他严重的发作吓坏了我,我不得不建议他去做一个分析。”

当她儿子接受分析五个月后,她讲了一件关于她儿子的事:

一次学校请来一位演讲大师在礼堂对全校学生进行感恩教育。最后请自愿者上台大声讲出自己想对父母说的话。因为时间有限,轮到她儿子时,主持人说时间已经到了。她的儿子竟然跪求主持人一定给他一个机会。他拿过话筒,朝向他们家(注:他们家与学校一墙之隔)声嘶力竭的吼到:

请原谅我,妈妈,我不爱你!!自离开你们一年回来后,我就没有再拥抱过你,没有对你说一声谢谢。在离开你们的日子里,我才意识到,如果当年你没有离开在襁褓中的我,我们家不会象今天这样好;如果当年你没有对我说:“妈妈很忙,你一边去玩。”我现在也许会很差。我很庆幸你的爱没有表达出来,才让我小时的梦想悉数实现。你也有自己的梦想,而且才刚刚起步。我不希望是你的儿子耗费了你宝贵的青春,是我对你的爱成为你追求梦想道路上的羁绊。

我不希望你在这里陪着我,每天只是洗衣做饭,你的时间应该用在努力拼搏,去外地深造上,那是你做了十几年的梦。我也曾梦想过一个戴博士帽的妈妈,带着为自己而骄傲的笑容。

其实我更爱爸爸,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那次打我时疼痛钻进心里化为力量的感觉。我出生的时候又弱又小,现在绝不象以前那样弱小了。我想说:就算没有接受到任何的爱,你的儿子也不会让献给他爱的人失望!


 

第一个梦

 

在她儿子做分析七个月后,她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我与儿子去办事,在路上遇到黑帮组织的头目及他的同伙,他们一路放暗号(也就是设骗局陷井),最后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与儿子发生了冲突,儿子倒地,地上有一滩水。一会儿儿子起来后吐了很多的脏水,然后不服气就打了那个人。

我和儿子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头目的女人拿了一把枪过来,扔在我与儿子面前,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然后先让我出屋去见头目,我心想:“一会儿儿子就会被他们处死的。”那个女的说:“还不至于。”

在一个类似审叛庭的地方,两个头目坐在桌子的正面,两侧坐着帮手。我站在头目的对面,扑通下跪,哭求他们饶了我的儿子。有人告诉我其中的一个头目是我丈夫的学生,我就直接叫着他的名字,问是哪一位,帮手们指给我看,是长得最有男子气的那位,我向他求情。他们心软了一点,免了儿子一死。但是儿子从此就得听从他们的,即成为黑帮的一员,学习他们的所有规则。我陪着儿子,他有一个身份编号,是“018”。

后来在一个聚会上,头目的女人拿出两张试卷,说我的那张全答对了,为儿子羸得了30分,这样儿子的两张试卷一共就60分。其他的母亲为儿子答卷也就顶多10分,20分。

在一个休息的地方,有一个很长的棉垫,铺放在两张拼在一起的桌子又象是两张床上,是给黑帮组织成员睡觉的。儿子跟一个头目斜躺在一起,头目正教他做功课,功课最后的内容是如何杀人,是直入心脏的一招。我不愿意他们这样教他,心想:教什么都行,不能教杀人啊。但是又很无奈,因为儿子已经成了他们的成员,永远摆脱不了了。我有点侥幸的是儿子没被处死,活下来了。


梦的联想:


(1)“头目”,她说头(tou)的发音让她想起(dou),她父亲名字中一个字的发音。她谈到自小在家,父亲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学校她父亲是校长,她记得初中时,她的语文老师说,非常佩服她的父亲,说她父亲身上有一股正气。她爷爷三兄弟,共有七个儿子,五个女儿。(1)她父亲排行老大,整个家族的大事他们总是找她父亲商量,由她父亲说了算。她还说到从小到大,她父亲重话都没说过她和姐姐。她六七岁时,有次生了点小病,她父亲背着她去医院,一个邻居就说:‘这么大了还背啊,真是百姓爱幺儿。’(2)她说当时心里乐滋滋的。十一岁时,她父亲给她买了一双很贵的红色中跟鞋。在她心目中,她父亲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在她儿子上小学五年级时,他们一家每天就去父母家吃饭,同时姐姐的儿子,哥哥的女儿也在那里。她说直到那时,她的心才稍稍稳定了下来,感觉终于让儿子有了一个安稳的家。她说梦中“头目的妻子”是她自己,然后讲了两个与她父亲有关的梦。

A:梦见烈日当空,她母亲躲在一把大伞下,她慢慢靠近母亲,希望与母亲一起分享那把大伞。(她说是其实就是她想与母亲一起分享父亲)

B:梦见她儿子学校的校长调到她所在的学校任职,暂时就住在小时候她们家老屋的一间房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与校长相处,带着害羞,沉默,安静的态度,而内心有一种窃喜,希望与校长有更深一步的交往,想引诱他。而校长对她视而不见,又有点若即若离的态度。后来校长的妻子来了,她就与校长的妻子闲聊些事情。再后来校长外出去接他的孩子回家了,有两三个几岁大的孩子,活泼好动,跳来跳去,很开心。她这时知道她不再有机会引诱校长了。(她说梦中的校长就是她的父亲)


(2)“丈夫的学生,最有男子气的那位”她说想到一个人。这个人曾是她公司的技术骨干,由他丈夫介绍来的,也曾是她丈夫的学生。她说这个人虽然其貌不扬,但很男子气,做事很认真,也很灵活,算得上她公司最得力的人。后来因为那个人要求让他的妻子来公司工作遭到拒绝,他就辞职了,使得她的公司差点关门。她曾想,要是丈夫也有他这个学生的能力,能够帮帮她,那她就轻松多了。


(3)“教儿子做功课的头目”她说应该是儿子的分析家,“斜躺着”意味着儿子正在做分析。


(4)“儿子的代号018”她说儿子“宁要爸”。因为儿子说到“更爱爸爸”,也就是他想离开妈妈。


(5)“儿子的两张试卷共60分”表示及格了。一个是她到了罪人席上认罪求饶,为儿子赢得了30分。另一方面,她认为送儿子去做分析,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算是合格了。


我的理解:


(1)“头目的女人拿了一把枪过来,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意味着她内心对于做母亲有一个矛盾。


(2)黑帮头目在梦中实际上是“ 父亲——丈夫——儿子的分析家”三个典型的父性代表。而“她下跪求饶”意味着她对“父姓”有了一个屈服。

(3)“侥幸儿子没被处死,活下来了”意味着她内心接受了儿子,希望儿子活下来,也就是真正接受了她自己是一位母亲。

 


第二个梦

 

在做第一个梦十天之后,她又做了下面的第二个梦。


一个广场上有很多人在集会,四周拉起警戒线,有人守护检查。在广场的右上角,我为了混入到人群中,假装逗玩别人的孩子而躲过了检查。


广场内发生了一场战争,相互开枪射击。儿子自己报名去参军加入了其中。战场里死了很多人,我很惊慌的躲在一边。停战了,走道一边整齐的堆放着很多死人,广场中间是幸存下来的人。我与丈夫去寻找儿子,在幸存者中间没看到他的面孔,我们就走到死人堆去找。有一个女的清场人员在死人堆旁边。我丈夫无比镇静,平静的说:“儿子已经死了。”意思是接受这一切吧。


清场的女员工在死人的遗物堆那里,问我们是否在找儿子,我们说是。她拿出一个缺口的纸杯,杯上印着儿子的头像,她给我认。我当时就想:啊,我的儿子真的死了。但她却说:“他没死,还活着,只是这会儿去供人休息的演艺场演戏去了。”然后她说:“你儿子年纪小,他现在太累了。”我与丈夫就去到演艺场,看到儿子与一些人正在演拿枪棒的类似川剧那样的戏。领演的人在前面,带着他们从地下一个厚厚的麻布袋一样的地毯里艰难的钻出头来。


梦的联想:


(1)“我为了混入到人群中,假装逗玩别人的孩子而躲过了检查。”她说想到的是刚从大学毕业时,对自己的那份工作不满意,接着结婚,生子,感觉到丈夫又很依赖他的母亲,完全不象一个真正的父亲。然后她就丢下儿子去了外地工作。或许在那时儿子于她仅仅是融入社会的一个借口而已。


(2)“一场战争”——她说是她内心的一场战争。儿子做了分析后,当众表达 ‘我更爱爸爸,我不希望你在这里陪着我’也即希望她离开时,她感到儿子背叛了她。那次事件之后不久,她曾梦见一个带罪的男孩到她的公司,她想自己改造他。她说自己处在交出孩子给分析家后,又想要回孩子的矛盾中。


(3)“清场女员工拿来一个缺口的纸杯,杯上印着儿子的头像”她说梦中有缺口的纸杯或许代表她自己是不完整的母亲。自生下儿子之后,她变换过好几次工作。她的生活重心就是工作,唯一目的就是多挣钱,给儿子更好的物质生活,日常生活上对儿子的照顾比较少,因此一直感觉自己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


(4)“领演带着他们从地下一个厚厚的麻布袋一样的地毯里艰难的钻出头来”她说表示儿子在分析家的帮助下有了一次真正的重生。她谈到当年与她丈夫是闪婚,婚后两个月,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就去医院做流产。而医生得知她是第一次怀孕,就说不要小孩,以后可能习惯性流产,永远怀不上孩子。她当时被医生的话吓着了,只好决定生下孩子,那时根本就不是真正想做一位母亲。


我的理解:


在梦中“缺口的纸杯”表示她有一个对自己作为一位母亲的询问:“怎样才是一位完整的母亲?”

她与丈夫一起,找到了死里逃生的孩子。即当她真正在女人的位置之后,孩子才有了一次真正的诞生。

 

备注:这个梦之后几个月,她儿子就主动要求停止了分析。


 

第三个梦

 

她儿子停止分析半年后,一次她在分析中说:“小时候,周围邻居都点煤油灯时,父亲就让我们家点上了沼气灯。晚上一家人在明亮的灯光下,只要父亲有空,就会吹笛子或拉二胡,母亲就伴唱。我们小孩子就做作业或者看小人书。”当她在分析中谈到小时侯的这个情景时,突然哭了起来,并且说到:“只有母亲才是父亲的女人,我只能是他们的女儿。”。。。。。。然后她又谈到她梦见自己很伤心,打电话对已经年迈的父亲,说她要去另外的地方生活,以后无法照顾他和她的母亲了,请他们自己多保重身体。


这之后,她做了下面的这个梦:


我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我请他带一下这个孩子,他说他要去上班。我说上班也可以带孩子的。他不很情愿的答应了,然后我帮他把孩子放在他的背上,用一个背带系住小孩,他背着孩子去上班了。

在小时候住过的老屋里,我站在房间门口,丈夫在外面那间屋子,我跟他谈话,他说要外出办事。我看见儿子(六七岁的样子),跑过去牵着他爸爸的手,蹦蹦跳跳,兴高采烈的跟着一起出去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一个人唱起了一首歌“小雨中的回忆”—— “我时常漫步在小雨里,在小雨中寻觅,小雨像一首飘逸的小诗,常莹绕在我心里,在没人的雨中更显得孤寂,但我脸上并不流露出痕迹,每当小雨漂过总唤起我的回忆” 唱完后,我感到无比的落寞,忧伤,孤单,惆怅,也感到有一点诗意。

 

梦的联想:

(1)她说梦中唱歌的地点就是小时候父母一起唱歌的地点,在这个地点,儿子跟着他父亲走了,离开了她。


(2)她谈到她儿子结束分析后的两件事。一件是她儿子最近在学校参与并组织学生和家长联名反对校长重建“精英班”,取得了胜利。另一件是儿子喜欢上了他们班上的一位女孩子。她说儿子终于长大了。

 

这位母亲说她小时候就爱做梦,并总在早餐时间惊奇的向全家人讲她的梦。终于有一天她母亲不耐烦的说:“又是梦梦梦。。。。。吃饭时不准说话!!”从此她不再谈她的梦。而她说遇到精神分析后,她才又可以说她的梦了,她说“梦,总在黑夜里讲话!”


 



结论:


(1)父姓是一个分离的原则,这位母亲一直未接受这个原则,以致结婚后无法对其丈夫有一个开放的接纳,儿子也就完全处在一个母亲石祖的位置上,无法转过来朝向他的父亲。


(2)通过分析,她放弃了对父亲的幻想,获得一个主体性,接纳了其丈夫,处在了女人的位置,然后才真正处在了母亲的位置上。


儿子:

(1)青春期有了一个变化,是来自彼处的彼者,最初体校的教练作为大彼者。


(2)学样反对校长的风波,此处有个关于父姓的询问,导致癔症发作。而症状恰恰是孩子主体性建立失败的表现。


(3)通过分析,儿子获得一个主体性——独立的欲望,从而离开了母亲,认同父亲,走向了男性。

 

 

当一个母亲转过来朝向了父姓,她的孩子才可能转过来朝向父姓。

 

注:

  1. (1)(1)中国曾经的传统,在一个家族里,几个兄弟的孩子们一起按出生顺序进行排行:老大,老二,老三,老四。。。。。。

  2. (2)(2)中国的古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一位母亲梦中的父性与男性



肖洪秋

Xiao Hongqiu

Texte présenté à Chengdu lors du colloque franco-chinois

« Masculinité et paternité »

男性与父性

19, 20 et 21 avril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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