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临水夫人陈靖姑

时间：08．03．14上午          记录、 整理：石岩

吉布尔先生：你们都应该打开耳朵，我应该张开嘴。关于道家的祭祀，根据一个汉学家写的书，她写书的时候叫 B. Berthier，现在随夫姓叫 B.Baptandier。后来陈靖姑变成了女神，女人就在她的像前为了孩子或者为了自身祈祷。另一方面她们请巫婆做巫术的祭祀，在祭祀的时候女的有灵魂附体的状态，有很多动作来表达这种状态，或许我们可以把这种状态理解为一种类似享乐的状态。国际人类学界称这样的一个巫婆为萨满，等于汉族地区说的巫术。巫婆做灵魂附体的活动时，到达一定的状态后就书写。书写出来的东西就是符，道家有很多符，类似于中国的汉字，但它不是汉字。道士可能把某些符和汉字联系起来解释符的意思。汉字书写的过程是和躯体的感觉联在一起的，有点类似拉康说的“享乐”的状态。作者在学术论文中复印了符，她把一些符翻译成汉语，这就有身体感觉的传递。

为了传递我讲两个故事。第一个是在2000年，我从北京田惠萍的孤独症中心星星雨那里回法国时碰到了这个汉学家，我对她讲了我在星星雨的工作。她问我听到母亲讲请巫婆跳神没？我说我没有听到。她就说：“你没听到是因为翻译的问题，她们肯定请过。”她说的话让我很不舒服。后来我到星星雨和孩子的母亲谈话时就提这个问题。到现在为止我遇到两例，其中一例是夫妇带着孩子见了巫婆，作了法事。另一例是夫妻已经离婚了，丈夫带着孩子进了一个类似法轮功的圈子，女的正通过法律把孩子要来。我在巴黎的就讨论这个问题，在坐的居飞、谷建岭都说没有见到这样的事情，后来就唤起了居飞一个小小的回忆。他小的时候，他的奶奶或外婆讲到了陈靖姑的传说和祭祀的仪式。让我想到在星星雨遇到的大部分都是城市里的夫妇，所以他们不知道。做过法事的是山区农村的夫妇，所以他们把孩子带去做了法事。相反的，我这么几次在星星雨工作时大概见了250个家庭，他们在谈论孩子和自己的故事时，在没有我的请求下经常会拿一张纸来写。因为我对中国的书写做了很多研究，在和他们讨论书写的时候就可以不用翻译，他们常常写的是关于孩子的名字的事情。

当涉及到孩子的名字的时候，就和孩子出生的历史连在一起，也和为什么给孩子取这个名字，和孩子出生时家庭的讨论连在一起。写陈靖姑的这本书里说到孩子出生时有个祭祀，在仪式中也谈到名字，因为孩子出生是有危险的，人们就讨论选择什么名字不会增加和避免危险。不仅是孩子出生危险，而且给孩子取名字也很危险，要想办法解决。不知道你们看了《俄狄浦斯在中国》的纪录片么？其中有一段是关于星星雨的，导演和牵着孤独症孩子的母亲谈话，我在 20 米之外看到母亲很不舒服，因为孩子总是想跑，她要说话还要拉着孩子。我就过去对母亲说我帮她看着孩子，她和导演说话。我没有始终牵着孩子，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个母亲看到我们就很担心。孩子要爬楼梯，我就跟在他后面让他自己爬。然后就摔倒了，脑袋碰到地上，很轻。母亲就跑过来拉着孩子。我就和她交谈。她问我什么是孤独症，我说不知道。我说你的孩子不叫孤独症，他原本叫什么名字呢？她就要了张纸写孩子的名字。她就写，我记不清他的名字另一边，但这一边都有“钅”钱的部分。我就说难怪孩子的脑袋碰不疼，都是金属做的。她就说姓也有钱，我就问她名字谁取的，她说是他的爷爷取的。可能就是要他多挣钱。在我看来就是个分析。

我举这个例子是，如果你们以后和孩子做工作时千万不要说他们是孤独症、精神病。因为如果你这么说，就把孩子的名字、姓代表的家族的历史、欲望忘记了。要把孤独症、精神病、神经症甩开，这个孩子不叫孤独症、精神病、神经症，有自己的名字，这个时候才能和他们工作。星期一到精神病院做了个报告，结束后有个医生问我对精神病医生怎么看的。我说我不认识什么精神病医生，我只知道你和其它人不一样，我不知道一般意义上的精神病医生，只知道某某先生、某某女士。

另外一个故事是我和田惠萍和她的孤独症孩子一起去长城，孩子已经很高了。下来的时候孩子手舞足蹈的，这时有个英国的旅游团走过来。这个孩子就类似俄狄浦斯一样，遇到很多人手舞足蹈的。田惠萍就对他们说，你们不用担心他是个孤独症的孩子。这让我很吃惊，因为她的孩子叫陶陶，我现在仍然不敢对田惠萍说她的孩子不是孤独症而是陶陶。田惠萍是行为主义的治疗家，当然她就这么说了，那是美国的传统。当你见到病人时，要把所有的理论都忘掉，要知道你对这个病人一无所知。相反在一个群体的工作中或是讨论班时再谈论，这正是我在做的事情。正是因为存在一些理论性的问题我们才能在这讨论。我们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拉康的精神分析而不是美国的精神分析、英国的精神分析。在把弗洛伊德、拉康的精神分析引入中国的时候，因为有些理论的问题，我们才能在这工作。

为什么说引入的时候有理论问题？因为在法文中说名字或姓时不存在书写的问题，因为说的和写的差异不大，但在中文中就不行，在说名字和姓的时候总是要书写。所以拉康说：“中国的文字允许我扩展能指的概念。”区分性的特征在说的语言中和书写的语言中怎么表现就是个问题。这是拉康提的问题，就是区分性特征在讲的中文中和说的中文中怎么表现。同时也就意味着从精神分析角度提出的问题也提给了中国的语言学家，他们怎么看待同样的问题。中国的语言学家显然也不都是一样，如果有一个人愿意和精神分析学家工作就够了。拉康当时说这些问题是提给我们的语言学家，虽然他们想把我赶出高师，至少我让某几个语言学家为这个问题开始工作。比如说拉康把孟子的“言”，翻译成辞说、语言等等，这样一种翻译本身就已经是语音学的问题。于连先生和其它法国的哲学家对性很感兴趣，他们把整个孟子的思想归结为性善论，法文翻译成本性是好的。拉康回应说，什么是性善呢？性善有什么用呢？凭什么说性善呢？拉康提的问题是哲学家包括于连先生到现在都没有回答的问题。拉康的工作允许我们把孟子关于言的讨论和性的讨论连在一起，也就是把性的问题和语言学的问题连在一起。如果你们遇到语言学家，希望你们问他在孟子那里的性和言究竟什么关系。如果你们已经作为分析家工作了，有一天一个语言学家来找你们作分析，你就马上问他孟子那究竟什么关系。拉康本人就是一个讲话的人，他在公众面前时所有的教育都是口语的教育，他就提出了怎么把他的话变成文字，然后他就出版了《书写》，这样他的话就变成了文字。他又提出如何把话变成文字，拼音文字和非拼音文字有什么差别？然后他就画一些图，画图不够就把自己的名字写成希伯来文，然后写中文。对他来说这还不够，然后就画拓扑学的图。在这之前他写逻辑式子。

我们回到刚才说的陈靖姑的巫婆的仪式，跳神到了一定程度就写符，类似汉字但没人懂符究竟是什么意思。B.Baptandier 用汉字解释符是什么意思。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拉康就是个巫师，他自己说了很多东西大家不懂，写了些东西大家也不懂。这时来了个米勒把拉康的话放在一个很好的法语框架中，这样米勒就类似 B.Baptandier，拉康就类似巫师。今天早上张涛对我说有个讨论班文字懂了但是图没懂，图没有介绍。这是拉康的风格，他不是照着文本做演讲的，我们有的文本是根据录音和笔记汇总而成的，图也是即兴的，图和文字总是对不起来，录音也不清楚，也没有录像。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拉康就是故意这样的，因为他有句话说注意不要理解得太快，如果你们很快就理解了，那就不对。

我们请一位女士，听到我关于符的介绍后就把她的符拿给我看来，我希望从她开始。

本来我计划我的每节课介绍拉康讨论班的一章，但是我遇到了两章：话语与文字、话语与真理，这两章我都没有读懂，显然要想读懂他们就必须把拉康的全部讨论班装在头脑里。但是我还是知道拉康的整个讨论班的基本意思，我根据他的基本思路介绍。当时拉康提的一个基本问题是话语如何变成文字。他不断地通过希伯来语、汉语、拓扑学、逻辑学的公式来回答这个问题。另一方面关于文字的作用有一个回答：它让人们讲。拉康写希伯来文、写汉字、画拓扑学的图、写逻辑公式，总是有人说：“我不懂，我不知道那些文字。”拉康的位置的回答是：“之所以你不懂，就像你每次见到你的分析者，你也不懂。而且你不要试图理解得太快。”人类的存在都是一个言说的存在，怎样把言说变成文字，究竟有什么用？就是文字让他去讲。在 Baudouin Koenig 的电影《在中国的俄狄浦斯》中，当一个母亲写孩子的名字的时候，母亲就讲关于这个孩子的历史。就类似于不论我讲的东西她懂不懂，但是至少让她想起了钱包里有个文字，可以让她来这讲她自己的东西，同时我也在这写来让你们继续讲。拉康引用结构语言学的创始人索绪尔的例子，拉康指出索绪尔也没写，他仍然是说。索绪尔的语言学教程是他的几个学生的笔记的综合，说变成了书写，书写又使大家说。

因为对于拉康来说，拼音的书写是不够的，他就借助了汉语的书写。汉语的书写提出了一个问题，说和写究竟是什么关系，这是更一般的问题。今天早晨我没有烟了就去烟店，我想换一个牌子的烟，老板娘给我介绍了一种，我觉得太贵了，于是我就买了一个便宜的，而且包装很好。我知道是“天下秀”。张涛就纠正我“下”应该发四声。他补充说：“对西方人来说第四声很难发，因为必须要有杀人的冲动才能发出第四声。”声调起了一个区分性的作用。当然并不是说讲法语的法国人就没有杀人的冲动，如果这么说的话所有的中国人都有杀人的冲动。法国的雪茄烟上都写着“抽 杀”，如果你抽烟就意味着自杀。那么所有的分析家都抽烟，这就表达了所有的分析家在某种程度上都希望自己被杀死。“天下”对中国人是很重要的，“秀”是漂亮的意思。天下并不总是很秀。至少我们从电视中看到中国的风景确实很漂亮，让我们相信天下是很漂亮的，但是天下是否漂亮就没有人知道了。至少精神分析家没有成功的杀死他们的父亲弗洛伊德，因为弗洛伊德一直在抽烟。以前中国都抽烟，所以我听到一个隐喻，一个人死了就说这个人不抽烟了。

我们可以看到在道家，支配着男人和女人命运的是道。拉康说之所以是男人在左边，女人在右边，因为他们命运决定的，命运在中文由道来命名的，趋向于不朽、长生不老。这是道家的道，对于拉康来说决定男人和女人的命运的是石祖。饭后一支烟，或者爱后一只烟，这是中国的成语，法国是不说的。和石祖相连的是西方文明建立的神话——对父亲的谋杀。在西方对应着道家的“道”的概念的是父亲被谋杀，父亲指的是原始的群体中间的父亲。原始的父亲拥有所有的女人，那么这个群体的男人们为了获得女人就必须把父亲杀死。在中国道家的基本的原则是道，这显然和西方的原始的父亲不同。

汉学家在讨论“女人要什么？”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参考了拉康的意见：女人要继续。在道的概念下，男人和女人朝向道的道路是不同。在拉康那里，男人和女人相对石祖的关系也不一样。公元后九百年，朝向道的女性的代表是观音，而朝向道的男性的代表是(具体人物还需要查找)，他划开肚子，让万事万物都出来。请注意他的行动，男性的创造者具有母性的特征，他把自己的肚子划开，让东西出来，然后他就变成人了。道和老子有关，老子自己怀了孩子，通过这个形象，我们可以看到老子具有很强的女性化形象，老子是男的还是女的仍然不清楚。而在弗洛伊德的教育中，男性是没有母性特征的。在女性的维度中，陈靖姑放弃了自己的孩子成为一般老百姓的母亲。她一方面成为了抵抗洪水的领袖，和一群女性集体一起抵抗洪水。第二个事件是，一个男人受到白蛇的威胁，她以母亲的方式在水中把他救出来，并且和他结婚。那么就可以看得到，在男人和女人的生命过程中，都具有保护孩子的母性特征，不管男的一方还是女的一方，在中国的神话中。而在拉康的思路中，男人是没有任何母性特征。在女人那面是否有个母性的享乐，和孩子分享的享乐在拉康那也是不清楚的。因为这是我即兴讲的，没有带书，叙述中不是很准确，来不及查书，仅凭记忆。但是通过这样一个描述也许大家都能清楚中国的情况和拉康关于男人和女人的讨论之间的差别。

我想补充一句，道作为动词是说的意思，石祖也是能指，从能指的意思上来说这两者是有一种联系的。不论是法国人还是中国人，西方人还是东方人都是言说的存在。所以我们要研究在不同的语言学群体中能指的意义。道本身有说的意思，而石祖没有这个意思。

问：你对道如何理解的？

吉布尔先生：在翻译成法文的时候，一般是“道路”的意思，但是人们忘了它可以当作“讲”来用。是你们需要回答当你们说“道”的时候，你们想的是什么？是道路还是言说，你们是否想到的两个意思。我知道道和老子有关，传说老子自己怀了孩子，所谓的道出来就是把孩子生出来，发展下去。

问：道是不能言说的。

吉布尔先生：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在法语中至少有二十多种翻译，我假设你们大家都对这有不同的解释。我想说的是老子对中国人来说，类似拉康对法国人，都是非常复杂的。

我想说的是我有一个皈依证，这是青城山太清宫给我办的。有一个道名，叫结崇义。他写的是简体字，因为他是共产党的道士。我不是共产党所以要用繁体字，结崇義。

拉康说，在孟子中有一个氣和義之间有一个东西是很值得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