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男人和女人
时间:08.02.29 上午 记录、整理:石岩
霍大同先生:欢迎吉布尔先生继续。
吉布尔先生:为了和昨天的讨论联系在一起,我想引用拉康的两段语录。第一段大概的意思是:能指仅仅是很小的东西,在结构主义之后人们才熟悉它。人们相信大彼者是作为一个大彼者和能指的这个杠而存在。第二段语录:很显然这个东西来自于天上,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们能看到,拉康探讨了天的概念,在西方的框架中间也有天,这时上帝是在天上。但这个讨论班是拉康的中文的讨论班,所以这个天不是西方的天而是中国的天。
在拉康之前,能指的概念如同野老虎,人们对它很陌生也很害怕。在拉康学院里,拉康把野老虎变成很可爱的家猫,使人们都能接触它、喜欢它。在拉康把野老虎变成家猫的努力中,拉康同时引用了很多文字、书来谈论,他引用了希伯来文、埃及文、腓尼基文同时也引用了中文,显示了精神分析需要重新追溯到文字建立之初的时代,也就是文明建立之初的时代,才能够理解精神分析的基础。一方面,他参考了文化、文明的东西,另一方面他也参考了自然,自然实际上是孟子的自然。可以说,之所以参考孟子的自然的概念,因为拉康认为自然在讲,同时有很多的能指,充满着能指。拉康认为只有带着这样的概念去读《孟子》才能理解孟子。他说在自然中起着语言的作用的东西是文字。
来的时候我送给霍大同一本书,对你们中间的某些人也是有用的,书的题目叫《阅读的神经元》。这本书的作者在书中说,我们大脑中用于阅读的区域和动物的脑区是一样的。动物的脑区也能识别自然中间的区分性的特征。这样一些自然中间的区分性的特征类似于一些符号,使动物意识到它看到的东西要么是它可以吃的,要么它被这个东西吃。人在阅读过程中也是阅读到一些区分性的特征,只是他在阅读到这些区分性的特征之后做另外的东西。拉康说每个人都知道是颠倒了的公牛的脑袋。为了显示这样一个颠倒的公牛的头,拉康就不得不用大写的A来表示颠倒的公牛的头。因为在古代公牛就写成这个样子,后来人们把它颠倒过来才变成A,如果写成a整个形象就消失了。这个a是更接近“a”的发音,意味着拼音化的、声音性的书写让区分性的特征消失了。正是因为拉康发现了这样一个现象,他就使用了符号,以便使分析家意识到能指比可爱的家猫复杂的多,同时他也利用希伯来的文字来写自己的名字,他目的是要显示还存在一些区分性的特征,而这些特征在动物中间就已经存在了。这样一个区分性的特征实际上和中文中间的笔画是一致的。笔画本身是没意义的,它起的作用是构成一种区分。
现在我们到第二章,题目是《男人和女人》,拉康构成了关于男人和女人的精神分析的概念。第二次讨论班刚开始时拉康在找这些纸,它们记录了第一次讨论班讲的东西。这些纸不是他自己写的,习惯上是他讲的时候下面有人记录,在第二次讲之前秘书要把记录拿给他。但是这次没给他记录,没做记录,他就急了。所以第二次讨论班是他根据自己脑袋里想到的东西讲,因此他说他在讲的时候不是分析家而是分析者。假如说一人仅凭脑袋中的记忆讲,像个分析者在讲的时候,他的法文就是很糟糕的法文,而且讲的主题也是东一下、西一下,经常还有有些犹豫,要在脑袋中寻找一些合适的词,完全和分析者在分析室讲的情况是类似的。而教授讲课是要准备好他的教材,那时他的法文就是很好的法文。如果做一个比较,稍微懂音乐的就明白,古典音乐和爵士乐的演奏有个很大的差别。古典音乐是有乐谱的,要严格按照乐谱来演奏。爵士乐相反,它是根据感觉、即兴发挥来演奏。这种差别类似即兴发言和教授准备好再说这两种的差别。这就类似中国的情况,一般说来人们总说我沿着一条路走,庄子说(记不清他怎么比喻的)我走的时候路才出来。因此拉康的概念,辞说、假装这样一些概念都是一些边走边构造的概念。昨天翻译成“儀”,semblant(假装)也是拉康是边走边想边构造的概念,这个 semblant 就等于真理的一个原始功能,而对照的是拉康的话:我在讲真理,真理只能半说。(讨论如何翻译这句话:moi, la vérité je parle, mais elle ne peut que se mi-dire. 霍大同先生:在日常生活中人们认为是自我在讲,拉康想说的是实际上不是自我在讲,是主体在讲,主体让自我在讲。这个只能直译成“自我真理我讲,它仅仅能够得以半说”。)大家就看得到,在精神分析中遇到很多很多困难,精神分析不是可爱的家猫,我们不能去回避那些困难。这样一个句子是拉康即兴说出来的,这样一个即兴的句子对法国人也很困难,尤其是中国没有自我和我的区分可能就更困难。这个让我想起弗洛伊德的说法,他曾经说正常人就是半神经症、半精神病的混合,虽然所有的人都愿意成为仅仅神经症尤其是强迫症,把什么都弄得清清楚楚,但实际上正常人都是半神经症半精神病的。拉康继续说,精神分析实际上是二人谵妄。
拉康说,也许存在一个不是假装的辞说,他又说假装和辞说是相互决定的。我们能看到拉康是怎样构造他的道路。拉康继续说马克思和弗洛伊德仅有一个地方是共同的,就是症状。借用拉康说的精神分析是二人谵妄,就可以说马克思和弗洛伊德也是一个二人的谵妄。拉康认为对于弗洛伊德来说在精神分析领域中允许离开谵妄的是症状,而马克思讨论的症状是允许资本主义产生的东西。在医学的意义上症状是对某个人而言的某个东西的符号,也就是对医生而言的疾病。医学的疾病最大的特征是症状本身有个语言的缺位,疾病是不讲的、没有语言的。精神分析意义上的症状,因为分析者在讲,症状就是为另一个能指代表着主体的能指。这个能指应该扩充理解为所有这样一些区分性的特征,文字的这样一些东西。正因为马克思和弗洛伊德的这样一种类似,拉康参照了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的概念提出了剩余享乐的概念。剩余享乐首先是性的享乐,拉康在这个文本中间说他第一次开始讲性欲的问题。(霍:让我有点吃惊,我问吉布尔先生真的是第一次?吉布尔先生说至少在讨论班,他自己说我现在第一次开始讲性欲的问题。没查资料,也许他认为是第一次很严肃、正式的讲性欲的问题。)当然享乐不仅仅是性的享乐,还有比性的享乐更复杂的概念。关于马克思的资本主义的剩余价值导致的资本主义的产生、追求剩余价值,也许大家都有兴趣,因为在中国的课堂上仍然在讲授马克思,现在人们都认为目前为止中国是一个国家资本主义。
拉康接下来说,弗洛伊德讲的都是语言问题,在其后是性欲的问题。一般人或精神分析界认为精神分析引起了所谓性欲的自由。拉康认为这是一个最错误的对精神分析的理解。弗洛伊德的发现概括起来是说,孩子构建了一个性欲的理论,不管孩子讲不讲话,孩子都对人们如何生孩子的问题有个想法,实际上这和性自由无关。弗洛伊德认为孩子都是理论家,每个人都构造了关于孩子是从哪里来的理论。拉康接下来说:“我所有的辞说、演讲,讲了那么多到现在为止都没讲‘性欲’这个术语所涉及到的问题。”(霍:就是非常严肃的这样说。遇到一个翻译的问题。拉康在这个地方说,我仍然还没谈论性欲的问题,他就用了encore,吉布尔有个联想,encore 后来成了encore 的讨论班,正是在 encore 这样一个标题中间拉康才正式讨论了性欲的问题。)关于encore,如果我们用不同的形式来书写就可以写成 en corps:在身体上、关于身体的、身体的方面、与身体有关的。每个人都能讲话,但是身体呢?拉康认为弗洛伊德触及到所有的关于生命科学的问题,但是同时他又强调弗洛伊德的整个基本创造和生物学没有关系,他整个关于无意识的揭示是和生物学没有关系的。正是这样允许拉康能重新讨论在生物学之外的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正在这个意义上拉康有个著名的公式:没有性关系。假如性关系确实存在,如果我们说有性关系,等于什么都没说,但是如果我们说没有性关系,等于是给出了性关系的存在。类似于说我们说上帝是好的,这个对上帝来说等于什么都没说,如果我们说上帝不存在,恰恰给了上帝一个存在。拉康这么说是根据弗洛伊德讨论的否认。(霍:有几个否认的词汇,法文的、德文的,我们没办法区分,就是否认的意思。)当时弗洛伊德举了一个例子,他的一个分析者说对他:“也许你认为我在讲我的母亲,但是我讲的并不是我的母亲。”弗洛伊德说,正是因为他说他讲的不是他的母亲,恰恰证明他讲的就是他的母亲。通过否认来获得一个确认,否定起了一个划定存在的作用。现在我想起和 Pankow 一起工作的一个例子,那时我跟分析者做胶泥,她做了个东西以后说它不是一个孩子,我认为它就是一个孩子,我就和她争论起来说它就是一个孩子。在 G. Pankow的控制过程中间我做了这样一个争论。G. Pankow 就对我说,当她说它不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你就应该说的确如此,正是因为她在说它不是孩子的时候就有说明有某一个和孩子有关的一个东西登陆下来,被确定。如果这时说的确如此,由此就表明了是孩子的这样一个东西的存在性。
剩下几分钟讲讲石祖的问题,拉康说我们并是不等到石祖阶段以后才来区分小男孩和小女孩。拉康想说的是,男孩和女孩一出生大家就能够根据生殖器官的特征判断,中国就禁止b超之类的事情。拉康说的形成一个男人和女人与生物学的器官没有关系,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石祖的概念。在成年的时候,男人和女人的区分是属于命运的。由于一个言在的命运才有一个男人和女人的区分。这个言在和动物的存在区分开来,也就是男人和女人是作为言在而存在的,由此区别开了生物学上的存在。拉康继续说,男人是相对于女人而言的,女人是相对于男人而言的,他们不是独立的,两者是相互定义的。对一个小伙子来说,要铸成一个男人的样子才可能成为男人(和 semblant 联系到一起了),以便使姑娘来相信他是一个男人。相对姑娘而言要装出一个男人的样子这样的情况在动物界中也是如此,雄狮的毛发,孔雀等等,雄性面对雌性时,需要要装出一个样子来诱惑雌性,因此拉康说自然界到处都是这种能指。之所以男人装模做样有效是因为女人对这个很敏感,因此才说男人和女人是相互定义的。所有这些都有目的,最后就达到了性关系。由此就到了享乐的概念,这个概念是针对弗洛伊德在《超越快乐原则》这个著作中间说在快乐原则之外存在着一些重复性的行为,这些重复性的行为并不是快乐的,恰恰是很痛苦的。弗洛伊德谈的快乐涉及到的是身体,而享乐涉及到的是另外的维度,这是我们以后要讲的。我们可以说快乐在某种程度上是和性器官相关的,而享乐是和石祖相关的。
问:讲到很多男人的装,自然界的装,但没有讲到他们为什么装。有个发生学的问题,是个生理上的爱还是心理的爱?
吉布尔先生:动物装模作样,人也装模作样的区分是,拉康强调人是言在。是不是可以说,动物有很多signe符号(霍:signe中文也翻译成符号,Symbolique 也翻译成符号。以后还要继续讨论)。我就补充可不可以说人是语言的装模作样,动物的是 singe 的假装。(霍:如果这样的话翻译成中文就是符号的假装,人们就没办法懂了,因为符号的假装就是语言的假装,这样就让我很难翻译了)两者的假装不同。
注:霍大同先生在写signe时有个笔误,最初写成了singe,是雄猴的意思。
问:如果人的男女区分是言在,动物诱惑雌性可以回到拉康的想象界。生物学的男女也有联在一起。想象的和生物界的男女区分和符号的男女区分有什么差别。
答:如果要讨论符号的问题是很复杂的,也许我还没能力讨论,就即兴稍微说点。在西方就已经很复杂了,在中文中 signe 和 symbolique 又没有区分就更复杂,今天我们就不在上面纠缠了。因为符号在拉康的拓扑学中和想象、实在连在一起,那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但在法国,三界中间最有问题的是实在,比如说在这个题目中间涉及到的“可能不是假装的辞说”这句话中间有个“不”的否认,正是这个“不”的否认给了假装一个存在的意义。雄性的动物装模作样的面对雌性,以便获得雌性的同意。为了达到性交的目的要做很多很多行为,人也做这样的事情。人和动物不同的是男人要强奸女人,但是在动物界强奸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也许强奸这个事实有个实在的东西冒出来,在装模作样的行为中间有个实在的东西冒出来。符号、想象和实在很复杂,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要着急。
吉布尔先生:感谢大家的耐心,因为太复杂了。